脑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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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6 0: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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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作家,所以不太会描述。我无法理解,连我的大学文凭都帮不上忙。你本来只是平凡渺小的人,和所有人一样——每天上班、回家,薪水不多也不少,每年度假一次。你是很平凡的人!突然有一天,你变成切尔诺贝利人,变成某种特殊生物,大家都对你感兴趣,却没有人真正了解。你很想和其他人一样,可是你再也做不到。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你,问你:可不可怕?核电厂怎么燃烧?你看到什么?还有……你可以生小孩吗?你的妻子有没有离开你?我们变成某种生物,切尔诺贝利就像一个暗号,听到的人都转头盯着你看,心想:他从那里来!。。。”

“刚开始就是这样,我们不只失去一座小镇,还失去所有生活。。。”

“好吧,我不带所有家当,只带一个东西!我要拆掉公寓的门,带着门一起走。我一定得把门带走,我可以用木板把门口遮起来。大门是我们的护身符,也是我们家族的纪念物,我的爸爸躺过这扇门,因为妈妈说我们必须把过世的人放在门上。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传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做。我的父亲躺在门上,直到他们把棺木运来。我整夜坐在父亲身旁,他就躺在这扇门上,整个晚上家门都是敞开的。门上的小刻痕是我成长的标记:一年级、二年级、七年级和当兵前,旁边是我儿子和女儿成长的过程。我的一辈子都写在这扇门上,怎么可以丢下它不管?。。。”

“我的女儿六岁,我陪她入睡时,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爸爸,我要活下去,我还很小”。我以为她什么都不懂。。。”

“我们把她放在门上……我父亲躺过的那扇门,直到他们带来一只小棺材,很小,就像摆大洋娃娃的盒子。我要作证:我的女儿死于切尔诺贝利核灾,他们希望我们忘掉这件事。。。”

----尼古拉·福米奇·卡卢金,父亲

相信很多人都读过《切尔诺贝利的悲鸣》。(也有翻译为《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作者是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白俄罗斯记者、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疫情开始不久后,橡果重读了这本书。记得去年的时候,Netflix制作了一期电视剧《切尔诺贝利日记》,一时间各种评论满天飞。我们很容易以第三方的角度去评论一件和我们毫不相关的事情,但是如果我们是事件的主角,一切又会怎样?

远望切尔诺贝利核电站

“为什么每个人都对切尔诺贝利保持沉默?为什么我们的作家不书写关于切尔诺贝利的事?他们描述战争和集中营,但是对于这里,他们很沉默。为什么?你觉得那是意外吗?如果我们战胜切尔诺贝利或了解切尔诺贝利,人们就会谈论、书写它,但是我们不了解其中的意义,无法把它放入人类的经验或时间的框架中。所以怎样比较好?记得还是遗忘?”

“我突然开始思考,到底是记得还是遗忘比较好?我问我的朋友,有些人忘记了,有些人不想记得。反正我们也无力改变什么,连离开都做不到。”

----叶夫根尼·亚历山德罗维奇·布罗夫金,戈梅利州立大学讲师

最早读过的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书,是关于阿富汗战争的《锌皮娃娃兵》,随后读了这次推荐的切尔诺贝利,后来又读过关于二战的《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读这三本书的时候,心情极度压抑。这不仅仅是由于书中的题材,而更多的是作者独特的但也广受争议的写作手法。

“人们为此写了许多书。又厚又长,还附有注解,却仍然无法理性地叙述切尔诺贝利发生的事情。忘了是别人告诉我的,还是我读到的,说切尔诺贝利带来的首要问题,就是自我认识。这个说法似乎是对的。我一直在等着某个聪明人向我解释这一切,就像人们解释斯大林、列宁或布尔什维克主义一样,或者像鼓吹自由市场的口号般不断重复。然而,我们是在一个没有切尔诺贝利的世界里长大的,现在却要与切尔诺贝利共存。”

----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索博列夫,切尔诺贝利防护协会执行委员会副主任

对于重大历史事件,比如说切尔诺贝利事件,我们看到的大多数的文学作品或媒体报道都专注于对英雄史诗般的歌颂,或是对官僚主义猛烈的批判,或是对整个事件进行细致入微的纪实性描写。所有这些都是从事件本身的视角,怎样发生,怎样进展,怎样结束,而英雄们如何的义无反顾,人民们如何的水深火热,政府如何的冷酷无情或是受民爱戴(取决于谁来报道)。无数华丽辞藻渲染了一种特定的情绪,以引导读者或欣喜、或愤怒、或感动、或悲哀、或无奈。

这种情绪或许会代表了整个社会对事件的看法,或者代表了事件对整个社会的影响。然而,做为每一次这样事件中的主角:沉默的老百姓,却被淡化处理了。他们只是被看做为一个整体,像一块背景布一样衬托着闪光灯前的英雄们。他们没有自己的颜色。大幕落下,背景布不再需要时,就继续被团成一团,沉寂在某个角落中。

“那些村庄里的居民最让我感到不舍——他们天真无知,像孩童一样,却要受苦受难。那些农夫与切尔诺贝利无关,他们与大自然是一种信任的关系,并非掠夺与被掠夺的关系,千百年来一向如此。他们不能理解发生的事情,只好选择相信那些科学家或受过教育的人,把这些人当神父一样。但他们得到的信息却是:“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记得吃饭前洗手就好。”我当时还不明白,但过了数年后我才终于知道,我们都是这项罪行的共犯,一同参与了这个阴谋。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为自己找到借口。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发现可怕的事情总是悄悄发生在生活中。”

----卓娅·达尼洛芙娜·布鲁克,环保稽查人员

清理核电站残骸

我没有读过方方日记。事实上,不论是方方,还是圆圆,或是扁扁,或是其他任何形状都不重要,也不应该成为主角。主角是沉默的一千一百万武汉人民。当我们说“英雄的武汉人民”,我们说出了武汉人民优秀的品质。但是,我们又了解多少疫情中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的故事呢?“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我们不应该这样把时代的灰轻易的弹去。

“回家之后,我脱掉所有在那里穿过的衣服,丢进垃圾滑运槽。我把帽子送给我的小儿子,因为他真的很想要,他每时每刻都戴着那顶帽子。两年后,他们诊断出他长了脑瘤……剩下的你自己写,我不想讲了。”

切尔诺贝利清理人的遗孀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聚焦小人物的故事。每一本书都取材于上千次的对普通老百姓的采访。然后如同拍电影一般,把一格格采访素材重新排序,剪切,最后融汇成一部史诗般的影片。读者看到的,不是经过艺术加工过的优美华丽的文字,而是如冷冰冰的钢筋水泥建筑一般,没有修饰、没有表情的谈话记录。换句话说,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写作风格不是通过文字的装点让读者相信真相,而是直接把真相的本身赤裸裸的呈现给了读者。

“那个地方会颠覆你的想法,事情的条理都被打乱。女人挤牛奶,旁边站着一个士兵,确保她挤完后把牛奶倒在地上;老妇人拿着一篮鸡蛋,旁边一名士兵陪着她走,看着她把蛋埋起来。农民悉心呵护他们宝贵的马铃薯,偷偷摸摸收割,其实他们应该把马铃薯埋起来。最糟糕也最令人费解的是,一切都那么美!那是最糟的部分,你放眼望去,一切事物都好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疯狂,包括我们的在内,我再也不会看到那种表情了。”

切尔诺贝利清理人

也正因为我们每个人也是同样的小人物,使得读者很容易在一段段的叙述中找到共鸣。不论你的角色是军人,工人,政府官员,普通劳动者,还是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兄弟姐妹,在阅读中我们仿佛看到了那穿越时空,正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但却带来同样悲欢离合的故事。

我没有告诉父母我被派到切尔诺贝利。我的弟弟在《消息报》上看到我的照片,拿去给妈妈看。“你看,”他说,“他是英雄!”我的母亲哭了。

很多故事促人思索。

“现在呢?我们要试试看,我们是否有能力重新审视过去的所有历史,就像战后的德国和日本一样。我们有足够的智识和勇气吗?人们很少谈论这一点,只懂得谈论开放市场、谈论票券和支票。我们再次存活了下来,耗尽了我们所有的精力。但我们的灵魂却被遗弃了。切尔诺贝利是个值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作的主题,可以试图为人类的行为辩护。这一事件的寓意也可能比想象中的简单:你悄悄来到世上,你该在门口止步吗,还是进入这个神奇的世界……”

----亚历山大·雷瓦尔斯奇,历史学家

很多故事让人愤怒。

我有一个笔记本,专门用来记录对话、谣言和轶事。这么做很有趣,更可以传给后人。想想希腊古文明至今还剩下什么,就是那些希腊神话。这就是我的笔记本:“同样的话已经连续广播了三个月:状况已日趋稳定,状况已日趋稳定,状况已日趋稳定……”“斯大林时期的话语,又开始老调重弹了:‘西方的特工人员’,‘社会主义的大敌’,‘苏联人民坚固联邦的祸害’。大家都在谈论来这里的间谍和密探,却无人谈论服碘防护,所有非官方信息被视为西方的意识形态。”

----阿纳托利·希曼斯基,新闻记者

他们每天带来报纸。我只看头条,“切尔诺贝利——成就之地”,“反应炉被打败”,“我们要继续生活”。党部官员举办政治研讨会,说我们一定要胜利,可对手是谁?原子?物理?还是宇宙?胜利对我们来说不是事件,而是过程。人生是不停奋斗和克服困难的过程,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喜欢水灾或火灾等灾难,我们需要机会证明我们有多“英勇”

官员念着报上的声明,说我们因为有“高度政治觉悟以及精心策划”,所以灾变后仅仅四天,红旗已经在四号反应炉上飘扬。那面红旗一个月后就被辐射吞噬,于是他们又派人插上另一面旗,一个月后又得再插一面

----阿尔卡迪·菲林,清理人

很多故事让人迷茫。

“我想遗忘一切,也的确忘记了。我以为最可怕的事情——战争——已经过去,我以为我安全了。但是去切尔诺贝利很多次之后,我发现自己有多无能为力。所有事物开始瓦解,我的过去再也不能保护我,我找不到答案。以前有,现在没有了。是未来在摧毁我,不是过去。”

----彼得,心理学家

很多故事让我们感动于人性的光辉。

每年四月二十六日,我们一群待过那里的人都会聚在一起。我们只记得自己是军人,而上战场是军人的天职。我们忘记不好的部分,只记得这一点,记得他们不能没有我们。像我们这种以军事体系为主的政府在紧急状况下很管用。你在那里终于获得自由,这点很重要,自由!在那种时候,俄罗斯展现了它有多伟大,有多独特,我们永远不是荷兰或德国,不会有平整的柏油路或整齐的草坪,但是我们永远不缺牺牲奉献的英雄。

很多故事让我们感伤于小人物的不幸。

他们说怎么可能?甲状腺有这种东西怎么活得下去?但有人做过类似的实验吗?我每天都读,都看。你能帮忙吗?不能!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想问我们问题?摸我们?我拒绝出卖他们的悲剧或谈论肤浅的哲理。不要来烦我们了,拜托。我们还得住在这里。

----阿尔卡第·帕夫洛维奇·波登克维奇,农村医疗服务员

还有孩子,这一切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之前,我们并不在意身边的环境。如同天空、空气一般,就在我们身边,像是被永久赐予我们的一样,不受人的影响,永远地存在着。我以前常躺在森林里仰望天空,惬意得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而现在呢?森林依旧美丽,长满了蓝莓,却再也没有人去摘了。秋季的森林里,已经难以听到人声。恐惧已深入人心,进入了人们的潜意识。我们还是拥有电视、书籍,以及想象的能力。但现在的孩子却是在家里成长,他们不再和树林、河流为伴,只能在远处观望。这些孩子跟以往的孩子大不相同。我念普希金的诗给他们听,我一直认为他的作品是经久不衰的。但我现在却有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万一我们的文化只剩下一个装着古板书籍的老旧箱子,该如何是好?我所热爱的这一切……

----尼娜·康斯坦丁诺芙娜,文学教师

同时,我们从小人物中看到了人民的善良和坚强,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的韧性。不论是特拉夫民族,还是中华民族,苦难只是额头的一道痕。

“没有契诃夫和托尔斯泰,我们该怎么办?我应该记住吗?我想记住,却也不想。(她仿佛在听自己说话,也像是和自己争辩)如果科学家什么都不知道,作家什么都不知道,就让我们用自己的生命和死亡帮助他们。我妈妈就是这样想,但是我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我要快乐,我为什么不能快乐?”

----卡佳

依旧居住在切尔诺贝利的居民

在废墟中,我们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深爱这片土地。

太阳照耀着森林和田野,余晖仿佛在与我们道别。“没错,”一位会说俄语的德国人说,“是很漂亮,但是被污染了。”他手里正握着一个辐射剂量计。这时我才知道,只有我的眼里才看得到夕阳。这里是我的家乡,这里是我生活的地方。

----娜塔利娅·阿尔谢尼芙娜·罗斯洛瓦,

疫情也许还在继续,同样的故事也许还在重演,人们已经选择了渐渐去忽视,去遗忘。照片也许是黑白的。但梦想总是色彩斑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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