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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嫁给我堂侄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堂哥有些不悦，以致孙女会走路了，他也很少带孙女玩。
春玲不在身边时，堂哥看着堂嫂哄着哭闹的孙女，就在一旁叹息，唉，赔钱货，赔钱货。
你少胡说，叫春玲听见了，有你的好脸色，堂嫂横了堂哥一眼。
哼，我还怕她，不讲尊卑的东西，堂哥咕哝道。
没事，不要在家闲坐了，你干点正事，去玉米地里锄锄草吧。
堂哥愈来愈跟堂嫂说不到一起，他觉得堂嫂是一个没见识的女人，不屑跟他斗嘴，就扛着锄头往外走。
春玲刚好提着一个塑料桶进院子，里面装着从门口水塘边洗过的衣服，她望了一眼公公，公公板着脸并不看她，径直走出院门。
春玲一进院子，就将装满衣物的塑料桶“嘭”地掼在地上，嘴里道，都不是好玩意，都不是省油的灯。
堂嫂明白儿媳是对公公有意见，她装糊涂，忙将孙女放进竹筐坐好，过来和儿媳搭手晾晒衣服。
春玲边从桶里捞衣服，嘴里边对婆婆说，死老头子如果再说俺闺女是赔钱货，我跟他没完。
你跟他一般见识干啥？他那是听旁人嚼舌头，就犯浑，嘴痒，瞎说一气；你就当他是放屁，别理他就是喽。
这村里生闺女的多了，我也没见哪家老的嫌弃的。
别听那些人的闲话，生闺女有闺女的好，到老了才知道疼人呢，再说你这才是头一胎，想要小子以后再生呗。
哼，就这个家，养一个我都嫌费劲，还再生呢……
一个是养，两个三个也是养，你只要愿意生，妈给你养，婆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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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玲眼里，婆婆比公公通情达理多了。可惜，十多年后，她又相继生了两个儿子，婆婆都没能替她将孩子带大。
两个孙子四五岁时，婆婆因患脑瘤，不幸早逝，终年不到六十岁。
堂嫂的去世，让脾气一向古怪的堂哥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他一下没了精神。
这一年，土地承包已经八九年了。堂嫂不在了，堂哥孤苦一人。他只跟儿子合伙开饭一个月，他就不干了。他嫌儿媳春玲对他没有好脸色。他对旁人说，我才不吃春玲的下眼食。
堂哥很有志气，他铁了心要自己单开伙。
好家伙，自从他独立开伙后，日子可以说暗无天日。先前堂嫂在的时候，虽说两口子三天两头拌嘴，但堂嫂从没误过他一顿饭。
现在堂嫂不在了，他立马觉得孤单空虚起来。硬着头皮自己开了伙，他点个柴灶都要费大半天功夫，弄得灶房狼烟一片，他自己熏得两眼角都是眼屎。
他最拿手的饭，就是拌面圪塔，即把面粉放入葫芦瓢里，浇点清水，将面粉搅成圪塔，待锅里水沸后，将面圪塔连同少许面粉一同倒入锅里搅拌，不一会锅开，撒一点盐进去，就成了一顿饭。
如果换个花样，就是煮一把挂面，里面丢几片青菜。你问他，总吃这些东西，没营养，时间长了，身体能招架住吗？
堂哥说，人生就的贱命，没那么娇气，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能独立混饱肚子了，堂哥不用靠儿子儿媳吃饭了，自觉挺直了腰杆，他更不愿搭理儿媳了。他打心里看不起儿子，觉得他没用，连个媳妇都管不住，活得窝囊。
他感叹儿子就是下苦的命，偶然跟别人聊闲话时，他为儿子叫屈，叹道，唉，自古不变，出力不享福，享福不出力。言外之意，儿子家媳妇享福，儿子只会干活出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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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嫂死后第三年，堂哥有一天晚上把儿子叫到自己家里，郑重地对他道，我想了又想，从今往后，咱得分家了，不能再搅和在一起了。
儿子没有丝毫犹豫，问他，你想咋分？
不就四亩半地吗，你大头我小头，这样行吧？
你看着办吧，咋分法，都行。
你三个孩子，给你三亩地，我留一亩半，你看这样行吧？
行，我没意见。
我年龄大了，就要家门口这一亩半，那三亩地离家远点，你种吧。
行，咋都行。
那好，从今往后，收种我可不管你了，你可别怪我绝情啊？
儿子笑了，道，还绝情呢，到时候你别求我就行。
哼，嘴硬，有你淌眼汗的时候，说不定谁求谁呢。
堂哥自以为负担轻了，日子好过了，甚至心里有看儿子笑话的想法。
那成想，到了来年收种的时候，儿子找了村里五六个相好的同龄人，三亩地收种一天时间就搞定。
而堂哥一亩半地，自己一个人收种，他信奉万事不求人，分家第二年，他种的麦子，临收割下起了中雨；儿子三亩麦子，早在雨前就找人帮忙收到家中。
儿子看着老爹自己一个人浑身湿透、挥镰收割的狼狈相，不忍心看他受累，又叫来三个好友，替老爹将门口的麦子抢收回家。
雨淋中，看着儿子叫来的帮手，堂哥再没有嘴硬，他默默接受了儿子的“同情”相助。
儿子和朋友替老爹收完麦子，又替他码成跺，用塑料纸盖严实，之后将朋友叫到自己家里喝酒吃菜去了。
望着儿子和朋友雨中的背影，堂哥第一次感受了落寞的滋味有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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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间，堂哥自己一人独立生活二十来年。不知不觉，他已八十高龄。这时，他的大孙女，早已出嫁生子；两个孙子，也都相继成了家。
堂哥攒几个零钱，就把两个孙子叫到家里，悄悄分给他们，但两个孙子看不上，都笑着把他的一两百元塞还他，道，爷爷，我们能挣钱了，这钱你自己买点好吃的吧。
孙子的拒绝，让堂哥非常失落。他知道，孙子是嫌钱少，可要他拿出一两千给孙子，他有没那个实力。两个孙子结婚时，他一人给了五百，算是尽了最大的能力。
春玲自打两个儿子成家后，看着公公渐老，心态比年轻时平和了不少；有时候做好饭，她会让儿子去喊公公来家里吃饭，但是堂哥仍旧犟，孙子来叫他，他就说，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吧。
如是几次，儿媳再不愿上赶着讨他的好。
八十岁的堂哥，仍旧种着一亩半地。相熟的人问他，你都这把年纪了，还种啥地，交给儿子不省心吗？
你不懂，堂哥对熟人道，交了地，我就没了自主权，没零花钱了；我现在种着地，打了粮，留着还是卖了换钱，我自己说了算。把地交了，我花个零钱，好意思张嘴问人家要啊？
交了地，你跟儿子吃住了，还要啥钱？
你没体会，说了你不懂，等你没老伴了，才知道自己给自己当家的好处。
老东西，你才没老伴呢。
嘿嘿，我没老伴都二十多年了，还用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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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自在的堂哥，八十二岁还骑着自己车，满村转悠。他骑的是那种没有大梁的女式自行车，前面带个筐子。
有人问他，这自行车你自己买的？
哪啊，闺女买的，他觉得我赶集上会走得慢，有个自行车省力气。
闺女对你好啊，知道疼你。
那可不，她月月都给我送两三回馒头，一送就是十来斤，还给我在冰箱里摆好；我差不多都不用生火做饭了，一顿饭两个馒头，蘸点酱，喝碗开水就行了。
哟，你去跟儿子吃饭，热汤热菜的多好？
唉，再好，难得看脸色，你到我一步，就明白了。
是你自己人老多怪吧？我看人家春玲对你好着呢。
好不好，难道我没你清楚？堂哥不高兴了，骑上自己的女式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走了。
有几次，我见了堂哥，对他道，你现在上了年纪，车子还是尽量少骑得好，万一摔着你就受罪了。
不要紧，堂哥说，老天爷想叫你死了，谁也挡不住。
我笑道，春玲现在比从前好很多，她不是经常也给你送饭吗，你索性跟她吃算了。
哼，她那是做给旁人看的。
我无语，只得说，年岁不饶人，跟儿子吃饭不丢人，自己省心，也比你自己做得可口些嘛。
唉，堂哥扶着自行车，无奈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本文系《另类堂哥》之续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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