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题。还能吗？
在球场上再次见到轩轩之前，我从未想象过，真的可以。
这个叫轩轩的孩子，3年前，我在老马的博物馆见到他时，年仅7岁，刚被确诊患上一种脑部恶性肿瘤。医学上认为，这种肿瘤5年内存活率只有30%。当时他已经进行过一次开颅手术，非常瘦小。3年来，他动过第二次开颅手术，一共进行过18次化疗。我曾经又在一些报道的图片上看到过他，已经坐在轮椅上，虚弱的不能行走。我听向锋说，将会在太原再次见到他，心里不胜悲戚。
向锋，姓侯，我闺女和儿子的干爹，山西大学的博士和教授，在山西电视台解说，人称猴哥，山西的球迷朋友们都喜欢他。向锋攒着山西的球友和名人，拉起来一支篮球队，叫做星动力，专做公益和慈善比赛，几年来跑了省内不少地方，给孩子们送去学习和体育的用品，带他们体会体育的乐趣。9月25日晚上，是星动力四周年庆典，在山西医科大学举办一场比赛。向锋请我去打这场球，告诉我，还能见到轩轩。
傍晚时分，到了球场里，我问向锋：孩子在哪儿？
向锋用手一指：那不那边跑呢吗？
苍天。
我看见了那个瘦小的背影，看上去比平常的10岁男孩要瘦小一些。头发有些稀疏，颜色发黄，那应该是多次化疗的后遗症。可他正在自如的奔跑，然后努力地把球朝篮筐扔出去。
啊？他还能这么跑？
嗯，是不是神奇？
轩轩的爸爸，一位来自山西阳泉的体育老师告诉我，所有他们看过的医生，都说这是不可想象的。
这个晚上的比赛，轩轩是我们的主角。在比赛开始之前，有一场签约仪式。向锋代表星动力，和轩轩签下一场比赛的合同。轩轩是我们这一队的首发，向锋和中国女篮昔日的前锋张伟和他搭外线。轩轩第一次运着球冲进去，大家都闪开一条通道，轩轩把球奋力地往上一扔，哗！进了！
我和同样应邀去的霍楠指导打替补，上去再和轩轩搭。轩轩打了一整节，第二节和我在场边坐着。他突然问我：我今晚还能再打吗？
我：当然能。换你下来歇一会儿，一会儿再上。
轩轩：你说了算吗？
我：我说了不算，教练说了算。
轩轩：谁是教练？
我：你看那边光头那个老先生。
轩轩：那你能帮我跟他说一声吗？
我：没问题，我跟他说，让你第三节首发。
轩轩又打满了第三节，被举起来扣了一个篮。
这个夜晚，直到在聚餐的餐厅里，人们小心翼翼的，向轩轩的爸爸问起他的病情之前，他在我们的眼里，和普通健康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轩轩的爸爸，放下手里的杯子，面含淡淡的笑容，趁轩轩离开桌子的时候，用缓慢的语速告诉我们：只能是尽量治。这个病就是这样，没有医生能告诉你还能（活）多久。和他一起治的孩子，有好几个已经不在了。
为人父母者，我知道一位父亲要历经多少痛苦，多少次疯狂，多少次问天不语，才能用平静的姿态说出这番话。
人世无常。越到中年，越理解这样的无常。有太多事情，你既无力控制，也难以逆转。但至少，就在这个夜晚，当轩轩成为我们的队友，和我们一起打球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活力和幸福感。我猜想，这是他人生里一个美好的夜晚。
轩轩悄悄问我：我签的那个合同上，有工资吗？
我说：有的，我帮你看着呢。你想给自己买点什么吗？
轩轩：嗯。我想买辆自行车，等我病好了就能骑。
嗯，好的。
我还猜想，这就是体育的力量，是向锋他们四年来拉着这支球队前行，在没有赞助商的情况下仍然不断举办活动的意义。我们太容易藐视这样的力量了，因为它仿佛没法真正做到什么——我们谁也做不到，谁也无法逆转无常的生活。有太多的痛苦和遭遇，就是不可逆的。
在这个夜晚，向锋还邀请了方舟自闭症学校的同学们来现场演出。他们曾经走进过那所学校，去尝试和孩子们交流。在那个与外界心灵隔绝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不可逆的——我曾经接触过脑瘫以及自闭症群体的孩子，我清楚的知道，那种干预和尝试，对“孩子能够成为甚至接近正常人”毕生的追赶，是多么漫长和令人绝望。但当我看到他们在现场表演左右手的单手运球，哪怕运球速度缓慢，哪怕头并不能抬起来，可迎着看台上人们的掌声，你还是能感受到那封闭的世界里，流露出的一些力量。
如果不是喜欢篮球，轩轩不会还能奇迹般的奔跑。
如果不是因为篮球，自闭症的孩子们不会用这样有趣的方式，去调动自己的肢体和神经，尝试和球，和地板，和老师产生一些交流。
如果不是向锋和他们的球队，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球场的中心上，让我们知道。
我从太原回到北京，我媳妇正在家里叠衣服。她并没有转向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那个活动怎么样？
我向她站定，认真地回答：特好。
我想说的是，我常常思考体育的价值和意义，尤其在我们这样的国度里。有时候，你觉得它影响力和价值很大，国务院都为它下文件了，投资人汹涌的杀过来。其实并没有。有太多中国人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体育，中国体育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体育问题。投资人看到挣不到钱，又汹涌的退了，风口的猪落在了地上。可如果你要说它没有价值，我绝不同意。生意和意义，是两个命题。体育对塑造强健身体和精神，塑造生命活力的意义，没有其他任何方式可以代替。这就是我，一个从小热爱和参与体育的孩子，一个近20年的职业体育工作者的信念，是我们这个群体的信念。你能看到它给每一个生命注入的活力。你看到在太原那一夜的孩子们，才能真正的体会，能健康的打篮球，原来有多么美好。
祝愿你，我的朋友们，正在这样的美好之中。
珍惜它，享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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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法让世界不同，但也许世界会因此看起来精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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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杨侃
